Part A.
幾日前出現了一條新聞,碩士生失業窮到身上剩一塊,偷飲料止飢。
壹電視的新聞時段,請來三位名嘴之類的來賓做簡短的評論,是每日的固定橋段。
主持人請第一位來賓發表評論,這位民代女士第一句開口就說:「我覺得這個學生,家裡沒把他教好….」
我立即關了電視,想著樓下菜市場還沒收攤,我去蒐集你家他家的歐巴桑,三人成群,跟民代都是同樣的意見,用詞還更精準鞭辟,直搗人心。
台灣勞工可以忍耐長期工時,毫無勞工運動工會概念可言,出了名的沉默,被稱為台灣水牛般的堅忍精神,
今天只是想要講一聲媽的我好害怕,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中國這個大國,想跟國家靠夭幾句我有什麼想法,
讓有兩岸經驗的相關行業提供一些跟中國交手的商業經驗,接著國家跟你說:
你們這些台灣人的個性就是怕競爭,貪生怕死!你就放膽跟他們比,沒什麼好怕的啦!誰叫你心臟不夠大顆!
若是思考的結果都簡化成「你」的問題,擴大一點是「你家沒把你教好」的問題,再進一步就是「你們台灣人民族性格」的問題,你自己改善就好了。
練這種只有道德教育與性格養成的蕭威,那我每天去找歐巴桑練習就好啦。
Part B.
那一夜,我跟他談到凌晨三點半。
「妳想想,這幾年來,除了兩兆雙星之外,政府有任何專注並有計畫推動的產業計畫嗎?」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文化創意產業。」
(接著就笑場了。)
我們夜半討論的結果,確實除了看起來不成規模的文化創意產業,完全回想不起來任何具體的重點產業發展。
腦海裡面只有開放才有競爭力,「門打開,阮顧厝」的陸委會口號;
台灣內需有限,要在國際區域經濟參一腳,不先讓中國打通關,接著會被邊緣化,這一類近似恐嚇的口號。
(請不要再跟我說台灣人你幹嘛怕,自己要有信心,請見Part A)
原來不知不覺就在口號中活了六年,拚經濟就是一個個英文單字縮寫拼湊起來的區域經濟整合或是自由貿易,
為此我還查了馬總統今年的元旦祝詞,出現了WTO, FTA, ANZTEC, ASTEP, ECFA,TIFA, TPP, RCEP.
Part C.
三月十八日當天上完日文,躺在床上看著FB的資訊,考慮了十分鐘馬上去立法院。
我們在濟南路看著人群慢慢聚集,還有一些應該是當天抗議的痕跡,
聽著「警察不動,我們不動」的口號,當時心裡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制度上似乎有個卡死的螺絲鬆脫了。
半夜一點左右離開時,中山南路上好幾個學生跟我擦肩而過,
我心裡很哀傷,我沒有特休,好怕會發生更大的衝突,我竟然想著的是這麼微不足道的事。
郝明義的大塊文化,是我很欣賞的出版社,因此我一直很關注郝明義;
去年他開了服貿的第一槍,我開始注意這條新聞。他在華山開的出版印刷業會議,
我就算不是從業人員,也去了。
聽得模模糊糊,但整體的氣氛有點哀傷,郝明義會後仍樂觀表示,這麼多人關心,他覺得他看到了希望。
接著沒多久,他請辭國策顧問。
去年七月,在濟南路有著反服貿的活動,我們到了現場,看起來就是個很普通的活動,
老人家拿著塑膠椅坐著,友人說年輕人不錯多了,以往這類的活動,大部分都是來拿便當的老年人。
我看到野生的柯一正在我身邊晃,拿著小手冊,在人行道坐下來閱讀。
這三個星期,應該是工作以來思考最頻繁的時期。
每天去青島東路、濟南路巡田水,感覺都不同。
我當作這是養成意志力的練習,閱讀很多文章,看著身邊的人各種不同的意見,
很多名詞都一直在腦海打轉:虛無,體制,統一,獨立,經濟,政治,紅衛兵,太陽花,憲政,經貿,法制,法治,菁英,賤民,公民不服從,獨裁,轉型正義,言論自由。
google了不少名詞,很多疑惑至今尚未完全解開,看電視新聞或網路轉載常會恐慌,到了現場心情會比較沉靜,
儘管我也沒做什麼事情,多半走幾圈或是靜坐。
我自己分析過幾個因素:媒體太糟,斷章取義,或是群體相互取暖的力量,又或是我比較相信參與的經驗。
反服貿本來就是個很複雜的議題,但對我來說,反馬的因素佔了大部分。
分析了半天得不到結論是很正常的,我本來就還是個賤民,產業資歷不夠,能瞭解一成就不錯了,
但長久以來我受夠了馬英九的執政團隊與能力,因不滿而上街,我認為非常合情合理。
從我個人經驗出發,當我去應徵論及薪水時,已經西進中國的資方看著我的履歷,輕輕說句:
「跳槽,不就是要調高薪水嗎?反正台灣,現在22K嘛,哈哈哈。」
22K從未發生在我身上,很多人大可以說那就閃掉22K的公司,或是考公職,但資方早就把22K刻進骨子。
面試官那句話完全道破了腦殘政策影響的結構面問題,給22K理所當然,或是高於22K我好仁慈,
後者程度可重可輕,輕則拿來邀功,重則創傷調薪幅度,我真的很痛恨聽到22K這名詞不斷出現。
三月底的新聞,全國工業總會理事長許勝雄表示,自己問過很多企業主,沒有一家企業只給員工22K的薪資,不懂為何有人要如此「唱衰」台灣。
大佬,你只當大家眼睛瞎了。
大學生看見了黑箱,破壞憲政,
我也覺得行政院長根本就是掐著立法院叫他們快點吞掉條例,跟中學時上的公民課差了十萬八千里,我心裡很錯亂。
我現在的身份是勞工,我在這個政策上看到的是財團會賺錢,拼經濟會拼到勞工的口袋嗎?
台灣勞工如此卑微,公會/工會不是弱勢就是被收編,馬英九在我出社會後用政策砍斷薪資市場價格,
當我看到有人貼了「服貿是資金流通,不是人員流通;600萬投資金額到位,才可以審過2個大陸人長期簽證。花這麼多錢,自然是白領,你22K不必擔心,他們不會搶你工作。」
22K這名詞流傳多少年,那就代表當初的補助政策傷害多久。
還有其他因素造成薪資倒退,執政團隊還不承認當初的錯誤,不檢討改善,簽了貿易協定就能改善台灣這麼惡劣的勞動環境嗎?
邊緣不邊緣,能不能走出去,那是資方在想的,干我勞工屁事啊,幹!(配合一下今日大腸花運動)
Part D.
「其實台灣的民主,是因為蔣經國下放,跟韓國人比起來,很輕易就得到了。」
他很親切地跟我分析了這點,我嚇一跳。
某天我在經過立法院正門,也就是公投盟的場合,偶然聽到有位中年人用台語講述台灣跟南韓的關係。
我停下腳步,我知道他是台灣過去少數的駐韓記者朱立熙。
韓國人的抗爭是非常激烈的,朱立熙說,那一切都是用血換來的,
他提出蔣經國對政治鬆綁,我倒是從未想過,當時的年紀太小了。
這幾天看了很多資料,朱立熙說的也不完全正確,因為有個被人遺忘的黃文雄,
1970年在美國暗殺蔣經國。不過黃文雄當初的想法,只不過是為了要阻斷父繼子承的政治氣氛,對於未來其實沒什麼想法。
(後來他開始提倡非暴力抗爭,非常值得一看 http://www.todei.org/node/348)
去年開始我在想轉型正義這件事情,在於我看了「華麗的假期」這部電影。
內容是1980年光州事件,毫不隱晦,
認識的韓國人說,這部片像是紀錄片,而不是劇情片。
南韓這方面做得遠比我們成功,他們非常赤裸地呈現爭取民主的代價,
網路上有人分享去光州參觀光州事件的博物館,裡面重現法庭、重現監獄、甚至是刑求的聲音,讓人看得沉重,
但我想那是不會忘懷的,對於整個政治制度面的覺醒,而不是單純聽了幾個殘忍的家族故事。
儘管南韓是亞洲新興民主國家做轉型正義最徹底的,
他們還是選了獨裁強人朴正熙的女兒朴槿惠當總統XD,
這種既得利益階級仍存的現實,要從保守派的手上拿回政權,真的很不容易啊...
跟朱立熙談話結束後,過了幾天我收到他寄給我的DVD,
是他親自翻譯的「華麗的假期」,南韓從光州事件到90年代政府破產,
目前呈現大國崛起的榮景,真的滿值得研究的。
Part E.
中正一分局違法;白狼率眾前進立法院停留四小時,郝龍斌判定路過。
前者體制內違法,後者體制內合法,朋友找我一起去路過,我心裡不斷回想著白狼拿著麥克風站在競選車上,以路過的行為喊著:你們都是中國人幹出來的~
比較晚下班,朋友先跟我說,網路上鄉民今晚大致上會喊:屎尿無罪,方便有理,逐條大便。
我說我一定要對著警局大喊淑~娜~ 我們是非常歡樂的氣氛,以手無寸鐵的上班族身份過去晃晃。
現場已經不少人聚集,開始交管了。口號喊起來很響亮,大致上是警察違憲、仰寧下台。
前面的人麥克風聲音很小,我對於喊口號常常慢半拍。我對仰寧下台這句話很感冒,不太想附和。
洪仲丘案把軍檢拆光光,實際上應該是把軍檢脫光光才對,對著攝影機正氣凜然喊著「完全沒有畫面」的曹金生就這樣全身而退了。
下台、解散不能負起責任,說清楚才是真的,「出來面對」我倒是喊得很起勁。
我跟朋友起鬨時亂喊幾句來來來來~你來~很認真的路過,
口渴了去補習街買飲料,餓了買東西吃,順便走去青島西路對全白的SNG車指指點點,
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中天。
回家後發現,原來前面拿麥克風的是洪崇晏,google了之後才知道他是哪位。
因為他讓這場路過快閃,跟學運劃上等號,對於媒體的操弄,我也只能兩手一攤。
眷屬跑龍套,竟然晉升到女主角了,一開始覺得不解、氣憤,
但只要想想不少人因為周美青又給了馬英九一次執政的機會,
形象好的夫人就能掩飾丈夫的無能,我又恍然大悟了。
心裡確實因為洪生感到忿忿不平,若不是因為他是個容易辨識的臉孔,
星期五晚上會更像是一群癟三喊著零星的口號,更符合白狼式的路過。
Part F
在雜貨店長大的我,父母陪伴的時間很少,很多事情都是電子媒體教我的,
我至今才恍然大悟。也很神奇,我記得兩個很深刻的政令宣導節目和廣告,
大約都是在我國小低年級播出的,二十年前的電視節目選擇不多,
但我為何記得如此驚悚的內容,至今百思不解。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愛滋」這名詞,節目有點長,
我至今還記得男演員的臉孔,他坐在輪椅上,他的老爸爸哭著問他,你為什麼得了愛滋。
男演員很沉重地告白:「爸,我是同性戀。」
謎題解開了,劇情片也告一段落,後面就是一些無趣的宣導,不要跟人共用刮鬍刀與牙刷......等等。
我完全憶起那句話,第一次體悟到政令廣告造成的殺傷力,
緣起於我大一下學期國文課,被指定報告白先勇的孽子。原來同性戀是我認識愛滋的第一步。
還有另外一個廣告,有個溫柔婉約的職業婦女,我記得她是燙小捲的齊耳髮型,
對著鏡頭說,她在核電廠工作,非常安全,家庭美滿;
鏡頭切換到飯廳,丈夫孩子圍坐在圓形餐桌,待她從微波爐拿出一碗熱湯,每個人臉上掛著微笑,幸福不已。
我切身感受的台灣空轉,絕對不是經濟,而是思想與媒體。